2014年3月3日 星期一

黑暗裡踱步的刺 齒緣刺獵椿象 Sclomina erinaceus Stal, 1961

秋天還沒結束,台北的雨卻提早來,悶了幾天沒有拍照抓蟲實在不太習慣。一個微涼的夜晚難得撥雲晴朗,忽然不想浪費這個機會。畢竟今天不出去走走,東北季風不知何時又要兵臨城下,顧不得明天一早還有課,也不吃晚餐,簡單抓了裝備再帶個引路人 (當時路還不太熟),跨車前往福山村。第一次在晚上走這條路,過了烏來之後已經沒了路燈,就連住戶或商店也越來越少,而巧的是今天也沒有月亮。在最深的漆黑裡,仍像無論多麼使勁擲出的球終會落地一般,即使已經將頭燈切換到遠光燈,依然受到黑幕所阻擋,我們好像朝著完全無法掌握的方向行駛。雖然海拔高度並沒有提升太多,卻也開始感受到與平地的溫差,不致刺骨,但也略有寒意,要不是彼此的車燈與引擎聲還提醒著自己還在真實世界,不禁要後悔衝動下就要前往看不到的盡頭。


通過了檢查哨的柵欄,內心稍感踏實,可是有點凍僵的手已經頻頻向我提出立刻停車休息的要求。因為真的太暗的關係,我已經忘記當初在哪裡暫停並開始夜觀,但記得在某株開花的羅氏鹽膚木下駐足許久。因為呈錐狀花序大量小花,引來大量夜行性的昆蟲,但因為天氣漸冷,已經不是昆蟲大量活動的日子,盡是一些常見的擬步行蟲和看不懂的黑翅蕈,冒著這冷天實在有些鬱悶。

然而捕蟲網粗魯的掃動之下,忽然有個細小的身影從樹梢上掉落,他六足僵直一動也不動,要不是掉在葉片上,我只會以為他只是不起眼的枯葉碎片。良久,他恢復了意識,逐漸舒展觸角並站穩腳跟,我這時才看清楚他周身的刺。體長不滿兩公分的齒緣刺獵椿象彷彿一隻遲緩的刺從頭部、胸背板、足甚至觸角都長滿細小尖刺,而腹部側緣還有一列粗鋸齒突起。見到這種模樣不免失笑,全身帶刺的防備,對掠食者而言仍然細小,絲毫未見任何赫阻的作用,或許只是口感不佳,若遇到那些沒神經的掠食者,多半也是先吞下去再說。驕傲玫瑰在小王子要離開時,舞動著四根短刺說道:「不用擔心我,我有利爪。我想齒緣刺獵椿畢竟對其他昆蟲而言也是掠食者,多少也有這樣的驕傲,儘管他太短的一生、太渺小的身體可能無法體會,比起靠這些刺避開這世上的險惡,努力躲起來不讓自己被發現比較有用。我們仍可看到他毫無懼色地披著有些多餘的盔甲,著腳跟緩步在樹梢或草叢裡扮演一個無聲刺客的角色。


他的舉動讓我看得有些入迷,每一步都向在跨過一個高欄一般,像是怕被看不見的繩索之類給絆倒,又像是怕踩到的東西打破了寧靜而暴露他的行蹤。當他走到葉緣之後,小心地移動重心,慢慢把腳伸到葉背,然後持續他台的老高的步伐躲到陰影深處。實在很難想像世上竟有如此優雅的殺手,移動起來靜的時間都停滯了,獵殺起來,只有獵物在他刺吸的口器之下掙扎與抽動漸弱的窸窣聲,似乎就連最細微的震動與聲響,都會褻瀆他追求絕對無聲行動的超完美主義。在我不敬的好奇驅使之下,卻將他驚擾的攤開半革質的前翅,振了幾下後翅之後,一臉不屑的憑嵐而起御風而行,將我們丟在逐漸加深的夜裡,而不變的只有刺客隱藏其中的寧靜與冷風交錯。

我關上手電筒讓夜色包圍我,想像自己化身成掠食者,緩緩吸進瀰漫四周的純黑空間,把自己融入夜裡,享受這種被吞噬的感覺,好像自己與整個環境的存在同步而感覺不到自我一般。原本我們也是野生動物,對於黑暗我們有熟悉也有恐懼,當我們點起燈照亮腳邊,得到了安全感卻也失去了這種體驗。

    「你剛剛拍了甚麼? M 的腳步聲從遠方傳來。
    「獵椿我有點肅然的答道。
    「剛剛那邊有個奇怪的蟲,你要來看嗎?
   M 的燈光以打在我四周把我拉回現實。
    「嗯我打開燈跟著走去。

雖然這只是今晚的一小段插曲,但也幾乎是全部。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寒意下,我們繼續旅程,我依稀還記得一個陌生的老人請我們喝熱水,然後在回程的路上壓到一隻龜殼花 (還好他沒事)…於是一看手機,凌晨兩點了,我還沒洗澡呢

後來我常往福山一帶跑,也發現齒緣刺獵椿在這裡的族群還不小,是始終未能親眼看見他所執行的完美暗殺。不過那種悄聲無息的行動倒是從沒變過,讓我想起那天被我們所刺穿的靜夜。

突然覺得這裡有點黑,還是開燈好了。

齒緣刺獵椿象 Sclomina erinaceus Stal, 196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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