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種陽光總是烈的讓人無法逼視,瞇瞇眼的表情再加上那樣的悶熱,似乎慵懶了一整個情緒。這樣萬枚細針般的光束,好似標槍直挺挺的插在放眼望去的全部,然後被所有表面的塵埃引爆,炸飛成迷人的斑斕。我總認為當世界被照耀後的那種灰塵的反光,不只具有夏天的痕跡,對我而言,那就是夏天的全部。就心情上來說,我偏愛那樣的色彩,瞇成狹縫的眼瞼仍然無法觀察到甚麼繞射,卻能完全接收絢爛的夏天。然而面對繽紛若斯的畫面,通常仍選擇敬而遠之,特別高中的時候被這種艷陽天注射了幾次蛻皮素之後,習慣性的不想和這危險級紫外線多糾纏一秒鐘。
可是啊,有沒有一次炎熱,會成為任何一種形式的懷念?乃至於澄澈的天藍,佐以無瑕而綿密的積雲;或是遠方蒼翠的矇矓,伴隨想要用力起飛的幻想;甚至是每個平凡的、耀眼的、我偏愛的那種夾帶紫外光波段的繽紛反光。儘管悶熱的氣息如此強悍,總是有些感動的氣味還殘留在記憶裡,如同夏天風總在向我們招手,就算是沒有任何計畫,也要離開室內一展抖擻的精神,也才對得起這片透明的晴朗。
那些讓人中暑的好天氣,聞起來有點像被曬得炙熱的礫石,沒有遮蔭的草叢周圍空氣帶了點乾燥。象草、大黍、五節芒,一向佇立在貧瘠的裸地上。也因為沒有高大喬木的壓制,猖狂的高度儼然也成了一面綠牆。柏油路面隱約可見搖搖晃晃的水氣,真想像黑暮眼蝶幼蟲一樣,忍受點利刃般的葉緣,躲在「草林」裡以粗獷的姿態大嚼芒草粗糙的纖維;或是像黑鐵甲蟲直接鑽進草叢的最深處,依偎著粗大的草桿兒避暑。
當然在沒有樹的時候,想學學這些小昆蟲的作風,所要承受的不只有會把兩手劃的滿是傷痕的飛葉快刀。盛夏裡就是有那麼一群整天不怕曬的小呆瓜,總喜歡在毫不隱密高調的地方大吼大叫。草蟬披著黃綠色的薄翼,戴頂滑稽的尖帽,嬌小的身軀靠著不知哪來的能量,翹著屁股用爆發性的搖滾SOLO向荒野展現無盡的活力。
丟下在紫花藿香薊中追逐琉球青斑蝶的M,我緩緩在一旁敲打著我的快門,要拍下他澄澈的眼波以及外骨骼上細緻的質感。一陣連續的喀嚓聲之後,我不自覺的將食指伸向舞台,而這些小鬼總表現得很沒神經似的,真把我當成一般的歌迷想握手順便要簽名一樣,用有點笨拙的步伐爬到我手上。有些呆滯不太機靈的目光,加上戒心全無個性,感覺不太能夠應付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。可是草叢裡的居民又何嘗不會笑我們神經緊張呢?關於只要唱歌吃飯曬太陽的日子,又曾幾何時需要那麼草木皆兵。一群小生命就是這麼平凡的過著各自的生活,彼此也不必太多的防備,愜意的表現靈魂的樣子,比起我們戰戰兢兢的生活,又是誰比誰更幸福些呢?舉起後腳整了整後翅之後,見我不再多說甚麼,嗤的一聲輕盈的會見其他歌迷去了。
M:「要走了嗎,還是你想繼續拍照?」
綠:「甚麼?喔,嗯。」
M似乎沒有發現我剛剛掉進另一個世界,直到烈日穿透防曬油,神智才回到現實世界。在伸手接過我剛幫他採的叩頭蟲科後,便轉向機車的方向走去。可我還站在原地,想起每次與草蟬的邂逅都像這次一樣,有些特殊的感覺,那是一種輕鬆而沒有壓力的接觸。我悄悄的走近,他便悄悄的回以微笑;我魯莽的闖入,他則激動的在草叢跳躍;我默默的伸手,他熱情的接過。每回碰面都只當我是個來自遠方友善的陌生人,沒有一點草食動物固有的警覺性。笨?不,草蟬一點也不笨,只是不想懷疑。面對我們這些拍照或採集的人,他只選擇相信。他想要的是在這短暫的一生裡的每一秒,都認真的在感受在生活,於是看到的世界也只有善良與快樂。依稀被感染了這樣的單純天真,才忽然想到,任憑哪一次的標本作業,還真沒有交過草蟬標本。或許是當與他那一對大大的複眼及三顆小單眼對望時,就會閃過一個念頭,希望永遠都能在盛夏的五節芒中,看到他洋溢著活力的身影。
M:「欸,要走囉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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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的很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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